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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  歌
时间:2012/10/10 14:39:10 作者:潘浩泉

 ——《老歌》之一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潘浩泉

船的祖先是树,倒在水里的树。结树成筏,刳木为舟,后来才有船。

都说“船真屋假”,造船比造屋讲究,复杂。船上人不叫造船,叫钉船。最好用杉木,其次用椿树、榉树,桑树也可以,但“桑”“丧”谐音,不大用。也有很牛的富人,用柏木做船底,不烂。要钉船了,找树行。树行老板介绍,某某人家有什么树,先去看树,看准了,付定金,再砍块树皮带走作凭证。钉船费工,一条十八吨的,得花四百个工。江滩当作场。捻缝的时候,七八个人,一字排开,一手抓凿子,一手握大斧,把麻丝油料往船缝里嵌,景致像弹琴,又像击鼓。打起“排斧”来有花色,叮咚叮咚,咚叮咚叮,忽快忽慢,时轻时重,那是金木之间的和鸣,好听。

拿不出大钱的,只好挣二手船。假如看见哪条船的船艄插了竹杆,竹杆上扣了个篾扎的圆圈圈,那就表示要卖了。买卖都要通过船行。二手船都挣不起的,租船,也找船行。

船上最大的器具是桅子,跟船身一样长,它是“大将军”,过年要在它上头贴春联:“大将军八面威风”。桅顶有滑轮,俗称葫芦,好的又轻又活,走三走四,叫神仙葫芦。

挂在桅上的帆,船上人叫篷,传说它本来是龙王女儿的门帘,又说是海鸥为了救渔民卸下来的翅膀。从远处望,船与船大同小异,如何识别自己的船呢?望“篷花”——篷上的补丁,望定风旗的格式,还有桅子的新旧。

行船快慢,除了看弄船的本事大小,还看船的“鳌”吊得是否妥当,艄捧得可圆,捧得圆,船轻,不拖水,顺风听得见“嗦落落”响,像唱歌哩。其次看船侧的“翘头”调得可好。“翘头”顺风不用,顶风才把它扳直。

弄船的不能不懂潮水规律,什么“初一月半子午潮,初八廿三,潮不上滩……”不能不摸透风的特性,什么“南风腰里硬,北风两头尖,西风没老婆……”行船借风,又怕风。二八月,神鬼天,顶要当心。江上常刮“块拉子”风,还有从江南山谷吹来的“穴风”,又大又猛,不过有先兆,江面波纹的颜色突然变深,虽然只有眨眼工夫,老手看得出来,那是“风花”,大叫“‘风花’!当心!”早有人跳到桅下,降篷避风。假如船上有货,正要进港,风高浪急,只好把锚抛下去,人也跳下去,站在锚上,再用手扶住篙子,把船稳住。浪头打过来,头一闷,浪头一过,吸口气。行船途中遇到狂风恶浪,有个绝招,用笤帚蘸桐油,在后艄拖水,浪一沾油就不开花了。也有求菩萨保佑的:“福山老母,借我一根桅子,只要不断,三年谢香。”以后,每年三月廿八,真去福山朝香还愿。大风大浪也是赚钱的机会。摆渡过江的大船停渡了,急于过江的只好找小船,价钱自然加倍。敢去的都是高手,所谓高手,除了有本事,还沉着,不管你多急,他总要等潮水来了一半开船。这时浪虽大,但宽了,不陡,让船顺着浪头,一个浪头一个浪头地朝前爬,像爬山哩。

行船赶路,不分日夜。饿了,瞌睡了,就喝酒,实在寂寞了,也喝酒,炮子酒。缸锅不熄火,锅里水是热的,酒杯放锅里,鱼冻下酒。舍得吃。不能醉。假如没有下酒的菜,哼两句小调,那时的流行歌曲是《十二月花名》、《十二月想郎》、《十杯酒》。心里急了,又遇好风,或许来了豪兴,也能“飙船”,让船仄着身子走,“歪船匹马”,快。长江的水文地理全在《船歌》里,他们熟透:“……九江关上叉黄旗,湖口搭界是江西……扬州有个仙女庙,镇江有个粘鱼套……”船到哪里,一看就晓得,看沿岸的山,树,还有灯船。灯船天黑会亮,标明航道。灯船上三个人,四个会赌钱误事,那时还没发明三个人也能玩的“青儿”、“斗地主”。到了抗日战争,灯船换成正儿八经的航标灯,老百姓叫它“鬼眨眼”。要是瞌睡如山倒,酒也挡不住了,只好睡。把船往江边靠,抛锚,点盏桅灯,防止船撞。临睡再支篙,船头船尾各一根。

搞运输的什么都运。运鱼花最上算,比如从靖江去启东,一船能赚三百个豆饼,饼大,一个十斤四两。自己还能顺便买两缸朝船头一放,客家是允许的。不过路上要操心,及时为鱼花换水;也要快,不能误季节,“宁买小满水,不买芒种鱼”。

船民运子弹,那是头拎在手里的偷运。俗话说,“船不藏针”,子弹放哪块?只好放铺头板上,上头盘锚链,锚链上头搁平基板。到了港口检问所,再把跳板往平基板上轻轻一放。眼看检查的从跳板上船,心跳到了喉咙口,脸上却要笑成花,“老总,下来看。”趁他下舱,连忙弯腰,往他鞋里塞钱,还在他鞋帮上掸两记,或者三记四记,不是掸灰尘,是暗示钱的数目,数目肯定不小了。

船民还运过兵。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一日,“百万雄师过大江”,数以千计的江上船民在历史舞台上演过英雄角色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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